澳門工業大廈林立,充斥在大小街道上,這些工廈大概曾推動過澳門經濟發展,但如今已零落陰森得如同一座座「鬼城」。
黃小梨在某工廈內的陶藝中心學習已經很久了,以致於她出入時完全沒有警惕,即使工業大廈異常殘舊,令人心生不安。
這天,星期五,傍晚六時,黃小梨如常一下班就匆匆趕至,空空蕩蕩的地下大堂灰濛濛一片,水泥色的牆身與地面沒經過一絲修飾,灰得近乎黑色,零星幾盞燈管散落在偌大的空間中,發出的微弱白光,昏暗得激不起一點漣漪,惟有保安室散發的燈光較明亮。
黃小梨對於這種灰暗習以為常,按下電梯按鈕就開始靜靜等待,發了一會呆後,卻發現舊式電梯的讀數並沒有亮燈,對這臺電梯已有幾分了解的黃小梨知道電梯想必是仍在上升當中,以它的速度要想重新返回地面可能還需一點時間,她無聊地打開手機的前置攝像頭,稍微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儀容,就開始對著畫面做起鬼臉來,遇到合心意的就隨手「哢嚓」幾張,這是她近日的習慣性動作。
手機中的攝影音效在空曠的環境中顯得特別響亮,黃小梨被聲響驚得心漏跳了一拍,微微吐了吐舌頭,匆匆再拍幾張,就決定停止這項不合時宜的活動。隨手向前翻看照片,看到這些剛剛拍下的搞怪照片,不由得被自己逗笑了,無數張大頭照在小梨的手指下左右滑動。突然,熒幕停留在一張略顯怪異的照片上,畫面中似乎有著一種不協調的感覺,照片中人的左邊臉頰上微微泛著一種青色,而半明半暗的背景中像是隱藏著一個人形的陰影,小梨忍下立刻轉身的念頭,兩隻手指在熒幕上拉近照片的同時,低下頭去 ☆似仔細察看照片,但視線卻越過自己的肩頭偷偷瞄向左後方,似乎有一個暗色的人影……「喂!」突然一聲大喊響徹整個空間,使小梨本就愈來愈快的心跳驟然停跳,猛地看向聲源處,只見一個黑色的人影背對著保安室的光源,光線在他身前拉出一段長長、扭曲的陰影,帶著某種陰森之感,那身形微微佝僂,小梨猜測約莫是那即將踏入老年的保安吧。他朝小梨的方向大喊:「小姐,客梯不能用了,在維修,你去用旁邊的貨梯吧!」聽到保安人性化又中氣十足的話語,小梨鬆了一口氣,感覺心跳開始平復了,禮貌地回應一聲後便朝大堂更深處走去,轉身的一剎那,眼神佯裝不經意地掃過身後,只見其中一輛停泊的電單車上是一件成人高的雨衣,雨衣正掛在車架上,不太注意的話確實像一個站著的人,似乎雨衣袖子中隨時會伸出一隻乾枯的手,但小梨半提著的心卻完全放下了。
黃小梨望向殘舊而又鏽跡斑斑的載貨電梯門,小聲地為自己打氣道:「之前的載客電梯也不見得比較好,反正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剛進電梯的小梨只想收回剛才的說話,長久的使用令電梯按鈕上的樓層數已經看不清了,估摸著按下樓層,黃小梨打量四周,電梯四面都有不同程度的剝落,燈光忽明忽暗,幸好沒有完全暗下去,更恐怖的是那像是拉動鐵鏈的聲音,似乎隨時要斷裂一樣,危危乎乎地向上升,不時有些指甲劃過鐵片的聲音從左右兩壁發出,要是說這電梯下一秒就會掉下去,黃小梨一點都不會懷疑,她告訴自己,只要電梯一開門,她一定會即時衝出去,即使未到她所按的樓層,大不了就走樓梯好了……第二天地下大堂,「叮~ 」門打開了,嘈雜的人聲從開了門的載客電梯中傳出,三三兩兩的人快步步出,伴以熱烈的談話聲,時值晚上八點半,這個時間可以說是這座工業大廈唯一的熱鬧時刻,電梯裡出來的都是樓上拳術總館的業餘學生,拳擊興趣班每逢星期一三五開課,六點半開始,八點半結束,雖然有些學生會自願留下加強練習,但大部分學生都會在課程結束時離開。
一對情侶脫離了走向門口的大部隊,向深處的電單車停泊位走去,「你……你有沒有聽到怪聲?」少女搖了搖少年的手,聲調詭異地上揚。
「聲音?甚麼聲音?」少年倒是覺得少女現在的聲音很奇怪,但還是聽話地停下腳步,仔細地聽著。只聽載貨電梯的方向傳來一陣陣鐵器的摩擦劃拉聲,像是有人拿鋸子去鋸一塊鐵片。「沒甚麼吧,不是電梯的聲音嗎?這些舊式電梯常常發出奇怪的聲音啊,都不知有沒有可能換掉,每用一次都覺得從鬼門關走了一趟。」少年無所謂地抱怨著,他沒注意到少女的臉色因他的說話而變得更加蒼白。
她像是囈語般說道:「還有水聲,滴答滴答的……」少年奇怪地蹙緊眉頭:「你說甚麼?」還沒等少女回答,剛才的鐵器摩擦聲停止了,一陣短促的寂靜後,取而代之的是猛烈的摩擦聲和難以形容的晃動聲,少年的臉色也隨之蒼白起來,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大概是電梯墜落事故!
兩人緊握的手顫抖著,面白如紙地面對電梯。在他們看來,摩擦聲持續了至少有五分鐘,接踵而至的是一聲巨大的撞擊聲!似乎他們站立的地面都大大地震動了,接著是反彈,再一下小聲很多的撞擊聲,一些亂七八槽的餘音後,便完全歸於平靜。但他們蹦緊的神經並沒有放鬆下來,因為……電梯門的底部慢慢滲出血來……然後,連少年都聽到了少女口中那「滴答」「滴答」的水聲。
他們呆立了片刻便衝上前,猛按開門,但毫無反應,正當少年想找人幫忙時,門竟然開了!兩人雙目瞪圓地向電梯內看。整個空間除了那「滴答」以外沒有一絲聲響,像是過了一個世紀般,少女淒厲的尖叫響徹大廈,之後是雜亂的人聲、腳步聲,被巨響和尖叫警覺的人紛紛聚攏過來。而那對情侶卻像是意識不到外界的變化,兩個人互相支撐著癱坐在地,視線不由自主地、呆呆地仍落在電梯內那血色場景中……膽大的圍觀者紛紛望向「事故現場」,大大的載貨電梯上被分了兩個世界,後半部分仍與往常一般、若忽略那零星血跡的話,前半部分就像是血色的地獄,電梯壁上到處都是噴濺的血跡,還有一些白色的混濁物交錯在其中,地上是一攤不規則的血跡,零星的幾滴血由上而下,滴落到地上的「血池」中,發出「滴答」的聲響。這場事故中的受害者並不多,只有一個,「她」此刻正懸在電梯的前半部分,整個人被繩子吊在電梯頂部,如同血人一般,一身簡便的職業裝被血染了一大半,白晳的小腿上蜿蜒著幾道血流淌過的痕跡,而她的致命傷應該是在頸部,前頸部大而深的刀傷令她的頭微微向後傾倒,頭顱搖搖晃晃、似乎隨時會撕開那最後的連接再滾落在地。繼續上看,所有人的呼吸都禁不住一窒,要說此前種種並不嚇人也不盡然,但相比起接下來看到的,恐怖程度確實不值一提。只見她頭的上半部血肉模糊,莫說要看清「她」的樣子,連性別也分不出來,大小大概是成人頭部的一半,頂部是平的,應該是電梯突然下墜的重力和她本來向上的慣性相互作用造成的結果,也不知道是被電梯頂削去了一半還是被壓力壓平了,頭髮仍披散在扁平的頭頂上,血液和腦漿的混合物糾纏在髮間。看到這種場面,旁觀者在驚恐之餘都不由得暗暗猜測「意外」的真相。
在大家都被血色場景吸引住目光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一部手機正躺在電梯一角,可能是有訊息的關係,本來半暗的熒幕重新亮了起來,停留在照片瀏覽器的介面,就算它的主人還活著,也未必會發現她前一天的一張隨手自拍被刪除了,血跡在熒幕的亮光中變成泛著詭異的半透明,染紅了熒幕上的一個個女生大頭……
作者:解西城《力報》與「澳門原創小說協會」合辦「拍案驚奇」農曆七月徵文比賽,於今日農曆七月十四日刊登得獎冠軍作品。其後逢周三刊登未獲選之優秀作品,敬請留意。(由於稿件調動,周一專欄《神諭風水命理》暫停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