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歷史哲學家克羅齊曾說,所有的歷史都是當代史,對於「歷史」的研究,一方面是回顧過去,一方面是塑造當下,對於距今屆滿100年的「五四運動」也是如此。一直以來,關於「五四運動」的研究分成不同的派別,尤其在海峽兩岸,出現了兩種「五四」,而海外學者對「五四」的興趣,也催生了第三種「五四」。如同克羅齊所說,追問哪一種「五四」才是「真相」毫無意義,因為說史者在訴說的並非百年前的事,而是當下的事。這恰恰也映襯了五四精神的可貴。
百年後的今天,我們回望的是怎樣的「五四」呢?五四所涵蓋的「新文化運動」代表的是一個兼容並蓄的時代,不同的思想、理念往往體現在同一批人或同一個人身上。不同宗派、甚至相互衝突的宗旨理念, 在那個時代被包容在「新學理」的大旗下而得到平等的討論,譬如五四時期的學生領袖傅斯年、羅家倫,雖然後來都去了台灣,但前者也受過俄國革命的感召,發表過《社會革命-俄國式革命》文章,後者則與共產黨創始人之一的李大釗有密切的私人交往。即使是後來國共兩黨的領導人,在當時的閱讀也都是「左右雜存」的。
在「五四人」眼中,那些現在看來「天經地義」的區別並不存在,在各種思想的刺激下,學生與知識分子都在共同尋找一條能夠喚起知識解放、文化革新與再造社會的道路。在那個時代,知識分子既推崇自由主義的個人特色,也強調社會主義的烏托邦理想,如何再造一個「新社會」,讓個人自由得到尊重,繼而得到充分發展,是「五四人」共享的價值觀。
再造社會的目的,是能夠催生現代國家意義上的「國民」,塑造國民參與公共事務的「市民社會」,進而與國家乃至世界產生有機聯繫,改變共同關心的各種問題。在這樣的意義上,五四時代的知識分子無疑是成功的。
然而這種開放與包容,在變動的時代註定無法長時間維持。五四晚期,曾經既左且右的知識分子分道揚鑣,曾經高喊再造社會的青年團體,也因為不同的意識型態而破裂。1922年以後,中國的政治開始講究「主義」,不同的主義之間開始區分敵我,一場學生運動變成社會運動,再變成政治運動,曾經的「市民社會」不復存在。
當我們在紀念「五四運動」時,我們究竟在紀念甚麼?上海《生活月刊》曾在「五四運動」90周年時復刻《新青年》,時任主編張泉當時寫道,「我們愈急於紀念,距離「五四」便愈遙遠」,或許十年後的現在也是如此。